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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64章 鹽醬口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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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師參謀長齊靖遠和偵察參謀杜元華,呆在釣魚城的城頭拐角處,這裏既能觀察敵情,又有女兒墻遮蔽炮火和時不時飛來的一支鐵葉踏撅箭,敵人的大隊人馬,正在炮火掩護之下,如潮水般湧向城下。

作為聯絡使者,他們本可在敵人合圍之前走山林小路離開釣魚城,回到漢軍大隊之中,那時候敵人忙著曬火藥,可沒現在圍得這麽密不透風,合州安撫使王立將軍,多次勸他們從後山一處懸崖,順著藤蔓溜下山。

他們沒有走,他們選擇了留下,讓另外三名偵察兵回去報信——沿途的元軍斥候,已被偵察大隊的多個獵殺小組殺了個七七八八,回程是相對安全的。

就這樣,剛剛和閩廣陳總督女兵衛隊長杜鵑結婚不到三個月的齊靖遠,就和自己的小舅子,留在了釣魚城,和守城將士並肩作戰。

“我是釣魚城的守將,守城是我的職責!”五天前,蒙元的炮擊即將來臨,王立將軍想把這兩個家夥趕走,趕回安全的漢軍大隊,他紅著眼睛喊出這句話。

釣魚城守軍,和城下的東西兩川行軍元帥府兵將,從三代之前就結下了血海深仇,雙方是你死我活的鬥爭,直到有一方徹底的倒下,鬥爭才會結束。

四川軍民為了抵抗蒙元韃虜,已流了足夠多的血,如果釣魚城的光榮歷史將會在自己手上走到終點,就讓世代駐守這裏的四川軍民,為它,為咱們這個民族殉難吧,何苦拉上這兩個大有前途的漢軍軍官,兩位千裏來援的閩廣子弟?

“離開吧,這是命令!”

齊靖遠搖著頭:“不,我的上級,第一師師長陳吊眼命令我出任和釣魚城守軍的聯絡官,並相機行事,我不能服從你的命令。”

“可我才是釣魚城的守將!”王立再一次強調。

“在釣魚城作戰,不僅僅是合州守軍,甚至不僅僅是四川軍民的責任。大漢皇帝在出征前告訴我們,這座三十八年不屈服的城市,是華夏民族的精神堡壘,保住他,我們每一個人,都有責任!”

齊靖遠的話,噎得王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,杜元華笑嘻嘻的打著圓場,把他拉到一邊:“我說,王大安撫使啊,你是怕俺姐夫站在這裏,搶了功勞還是咋的?這釣魚城你都守了三十八年,就讓俺們在這兒混幾天,撈個守城功臣的名聲,就不樂意了?做人不要太小氣嘛!”

王立哭笑不得,“釣魚城守將先有王堅將軍,後有張鈺將軍,什麽守城三十八年,三十八年前我還沒生呢!”

說完才發現被杜元華繞著彎兒磨嘰遠了,他一跺腳:“嗨,我說這些幹嘛?行行行,要陪著咱們四川人送死,就由得你們!”

王立走後,幾個滿面滄桑的老兵,對著杜元華大拇指一挑:小子,把俺們王將軍都忽悠了,你牛逼啊!

所以姐夫和小舅子就留了下來,和釣魚城守軍肩並肩的站上了城頭,迎接蒙元從五天前開始的,一輪接一輪的炮擊,似乎永無休止的箭雨,和如潮水般湧來的沖鋒。

五天的堅守,齊靖遠和杜元華的眼睛裏布滿了血絲,憑借高超的戰鬥技巧和守軍有意無意的保護,以及身上精鋼制作的頭盔和胸甲,他們才能活到現在。

“殺!”雲梯上剛冒出個頭的元兵,被齊靖遠雪亮的軍刀斬到了脖子上,鋒銳的刀口不費什麽力氣,就割破了皮膚、切斷了肌肉、撕裂了喉管,最後和頸椎親密接觸,帶來了冰涼的死亡之吻。

鮮血如噴泉般湧出,沖著人頭轉著圈兒飛上了半空,無頭的屍身還無意義的揮動了兩下彎刀,才不甘心的跌下了雲梯。

“姐夫帥啊!我姐要看見了,愛死你一輩子!”杜元華大呼小叫,跟只猴子似的,在敵人的刀槍叢林中打滾,他身子比泥鰍還滑,手裏的戰刀遞出,角度刁鉆古怪,往往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現,割斷了元軍士兵的肢體。

很快,元軍發現了他的威脅,比一位百戰宿將還要大,於是兩名久經沙場的百戶互相使了個眼色,一前一後的圍了上來。

“靠,人多打人少不公平啊!”杜元華罵罵咧咧的,用剛學會的四川話罵元兵:“龜兒子,綠帽子爛王八,老子日你先人板板!”

東西兩川行軍元帥府的官兵,在四川打打殺殺幾十年了,就算祖籍外地的,也說得一口四川話,聽杜元華罵得惡毒,都動了真火,一位矮壯的元兵從左側沖上,腰刀反手撩出,另一位高瘦些的,一個崩步踏上,刀尖兒沖著他胸腹惡狠狠的戳出。

杜元華不退反進,一陣風似的卷了過去,那矮壯元兵的刀子,幾乎貼著他腰肋削了個空,那高瘦的正獰笑著用力送刀,不妨杜元華軍刀橫掃,把他刀子隔在了外門,然後他就眼睜睜的看著杜元華微笑著把軍刀刺進了自己的心臟。

聽得同伴的悶聲慘叫,沖過頭的矮壯元兵心知不妙,此時轉身也來不及了,看也不看,估計一個方位,就把反手拿的腰刀向後遞去。

眼看雪亮的刀尖兒就要戳到杜元華的後心,斜刺裏一道光華閃過,矮壯元兵幾乎不敢相信的看著自己拿刀的手,從手肘以下,齊刷刷的斷掉。

側面,樊忠面無表情,用力把帶血的刀,抹上了這名元兵粗壯的脖子。

“哈,許你有兄弟,不許我有兄弟?”杜元華把軍刀從高瘦元兵的胸腔裏拔出,朝矮壯元兵啐了一口,和樊忠相視一笑,投入了城墻上還在繼續的戰鬥。

鮮血凝結的戰友情誼,讓兩個陌生人,在五天之內結成了莫逆之交。

元兵攻上城頭,後方不管是拋射箭雨還是炮擊抑或床子弩發射,誤傷的風險都非常大,而攻城方架著雲梯上城,終歸不如站在城頭的守軍得地形之利,東西兩川行軍元帥府的將士能征慣戰,釣魚城的守軍更是久經考驗,最終元軍被壓回了城下,被守軍用羽箭追著屁股,一溜煙的逃回了山腳。

“蒙元狗賊夾著尾巴逃跑了,爺爺這兒還有狗骨頭,有種上來搶啊!”杜元華哈哈大笑,讓沈悶的釣魚城多了一絲亮色,連向來不茍言笑的王立將軍,也不由得露出一絲會心的微笑。

山腳,鞏昌軍便宜都元帥汪良臣鐵青著臉站在黃果樹下,展開的樹葉,替他擋住了大部分陽光,但一縷縷的陽光從樹冠之間投射下來,在他臉上形成了奇形怪狀的光斑,本來金甲紅袍的都元帥,就變得有點像戲臺上塗了油彩的小醜。

五天,五天了,明明有三次攻到了城頭,可這些狗日的南蠻子,就是不崩潰,就是不逃跑,就是不投降,硬生生的又把鞏昌軍壓了回來!

身邊,那個可惡的蒙古人包力格,又在呵呵冷笑了,汪良臣知道他在笑什麽。

五天前,第一次進攻的時候,汪良臣就向怯薛軍千戶提出,“東西兩川行軍元帥府征戰四川數十年,沒有功勞也有苦勞,沒有苦勞也有疲勞,最好能讓我們善始善終,打下釣魚城。若是南蠻子在四川境內最後一個抵抗堡壘,不能由東西兩川行軍元帥府的將士們拿下,就太傷鞏昌汪家的面子了,請包力格將軍念在我二哥汪德臣和兩個侄兒,隨駕蒙哥汗,在此城下盡忠,將此功讓給在下。”

包力格的怯薛軍,每一名戰士都是蒙古武士中的精華,能多保存點實力,何樂而不為呢?記得出征前,參知政事呼圖帖木兒大人就送來了書信,讓我們不要逞能強出頭,多讓漢人在前面當炮灰!

但是另一方面,又不能無休止的等下去,汗八裏皇宮內,蒼天之下的主人還等著回音呢,有火炮,有一個怯薛軍千人隊,還遲遲拿不下區區一座釣魚城,大元朝的臉面往何處放,怯薛軍的臉面往何處放?

“我只能等五天,若是五天之內拿下釣魚城,功勞全歸都元帥;若是五天不能攻克,就得讓我們怯薛軍一試身手了!”

現在,五天之約已經到了,鞏昌軍三次摸到了釣魚城的城墻,卻三次都被打了回來,和希望保存實力的包力格不同,汪良臣迫切希望親手報仇,親手打下釣魚城,也為鞏昌汪家替大元朝賣命,征戰四川的歷史劃上一個圓滿的句號,所以他再次懇求:“包力格將軍,釣魚城的守軍已經精疲力竭了,你看是不是讓咱們東西兩川行軍元帥府再試試?”

包力格從鼻子裏哼了一聲,用蒙古人說漢語那種特有的怪腔怪調說道:“都元帥,我們蒙古人不像你們漢人,說過的話可以不算的。貴元帥府的將士,都是些連南蠻子都打不過的懦夫,你們三十八年沒有打下釣魚城,再給你們三十八年,只怕也打不下。”

說完他又看了看釣魚城依舊矗立的城墻,“對不起,現在我要自己上了!”

就算是高貴的怯薛軍千戶,也不配在老夫面前拿腔拿調的!汪良臣一下子火氣冒了出來,難道替大元朝征戰幾十年,還抵不上一個蒙古那顏?

他針鋒相對的道:“你們帶來的火炮,並不能擊碎釣魚城的城墻,我們和以前一樣,都得用雲梯爬上去,我看,怯薛軍的火炮,也算不得什麽好東西!要打,你自己打,恕我鞏昌軍不奉陪!”

包力格愕然。

大元的火炮,是仿照琉球三斤炮,用生鐵直接鑄造的,加工工藝趕不上原版三斤炮,炮彈和炮膛之間的游隙較大,發射時洩漏火藥燃氣,威力自然要小些。

原版三斤炮尚且對城墻沒多大殺傷力,所以楚風才研制了口徑更大的六斤炮,何況盜版的三斤炮?再者,釣魚城地處四川山區,多的是石頭,所以當年王堅將軍建城的時候,使用的不是夯土,而是石塊、城磚壘砌,炮彈打上去就是個白點兒,最多繃幾片薄薄的碎石頭下來,根本不可能把城墻轟塌。

同時,蒙元的加工工藝做不出開花彈,只能使用散彈和實心彈,殺傷暴露在城頭的守軍將士。釣魚城守軍只在第一次面對火炮時產生了不可避免的驚慌,然而他們很快就想起了齊靖遠介紹的躲避炮擊的經驗:躲在女墻後面,就能基本上保證不受傷害。

這樣的火炮,在攻城戰中的實際效果,相當於威力強大而射程遠的床弩,它既不能殺傷障礙物後面躲藏的守軍,又不能擊垮磚石壘砌的城墻。

所以汪良臣的抱怨,自然有道理,他不配合攻城,一個千人隊的怯薛軍想全憑自己攻城,只除非個個都是阿童木,人人狠比奧特曼。

包力格能被忽必烈欽點來援,他決不是個白癡,立時明白了這個道理:汪良臣是都元帥,他可以給你這個怯薛軍千戶面子,也可以不給,但這裏的指揮官是他,不是你!

包力格貌似忠厚,內懷心計,當下眼珠子一轉,順著方才汪良臣的口風接道:“都元帥要為令兄報仇,我怯薛軍如何不為當年駕崩此城下的蒙哥大汗報仇?皇命急迫,請都元帥容許我怯薛軍和鞏昌軍並肩作戰,一力拿下釣魚城!”

包力格搬出“給蒙哥汗報仇”的理由,汪良臣楞了楞,倒是不好拒絕了,唉~看來鞏昌軍獨力攻克釣魚城的計劃只能放棄,好歹此戰我汪某是主帥,將來史書上說是鞏昌汪家全始全終攻占四川,也沒什麽不妥。

“好,請包力格將軍助我一臂之力!”汪良臣按蒙古禮節伸出了手。

“好!”

強盜和漢奸的四只手,握到了一塊。

城墻上,杜元華從堞垛口觀察著敵情,他手上拿著姐夫齊靖遠的望遠鏡,看得不亦樂乎,好幾個守軍將士聚在他身後,巴望著等他看夠了,能湊上去用那“千裏鏡”開開洋葷。

就連遠處的釣魚城守將,合州安撫使王立,也時不時的把目光轉向這邊,在那千裏鏡上停留個一兩秒鐘呢!

閩廣挖到了金山銀山麽?這些漢軍士兵都富得流油了!王立聽說這千裏鏡是用最好的琉璃磨成鏡片,四個熟練工匠幹上兩個月才能磨出那幾片琉璃,每架價值白銀一百五十兩的時候,差點沒把舌頭咬掉。

“狗日的元兵,又要打炮了!”杜元華邊用望遠鏡觀察敵情,邊發布最新戰報。

“唉~”樊忠嘆了口氣,怔怔的看著城墻上被炮彈崩缺的地方,那可是最結實的花崗巖吶!這麽大的力道,怪不得那些不幸被打中的戰友,連哼都來不及哼一聲,就送了性命。

有人悻悻的道:“日他龜兒,卵雞巴的炮,太兇了撒,上回一炮打過來,把老子帽兒都掀飛了!”

“嘿,把你帽兒掀飛,還把腦殼給你留在頸子上喲!”樊忠拍了拍他的肩膀,雖然面上滿不在乎,話裏則帶著隱憂:“蒙古人天天打炮,啷個(怎麽)得了哦?”

聽了這話,人人臉上都掛了層憂色,這不是釣魚城守軍不夠勇敢,他們早已不把生死放在心上,但在人力無法抵擋的火器面前,任何人都不可能完全克制住恐懼。

“嗨,這算個啥子喲!”杜元華用新學會的四川話,和戰友們聊天打屁,他頭也不回,輕蔑的道:“不怕不識貨,就怕貨比貨,蒙古人的炮,和我們漢軍的炮一比,那是孫子、曾孫子、重孫子輩兒的,見了我們漢軍的炮,只怕它連腔都開不起!”

“真的呀?”守軍們睜大了眼睛,他們覺得蒙古人的炮,就非常厲害了,漢軍的炮,能比這個還猛?

“龜兒才哄你!等到後天,最多大後天,我們漢軍趕過來的時候,你們看嘛!我不是吹牛,你看這些蒙古人打的炮,連個準頭都沒得,這麽多炮,有幾下是打到城墻上的?”

確實沒多少炮打準的,有的飛遠了,更多的還沒到城墻底下就鉆進了泥巴地裏。

“砰!”樊忠正待出言讚同杜元華,誰知道一聲響,元兵一次戰前試射,那炮彈竟然直截了當的奔這片城墻而來,好死不死的打在了女兒墻上,只聽得一聲巨震,人人耳朵裏嗡嗡響,腦袋裏一片亂麻,只見星星拖著金光在眼前飛。

杜元華也給震得一屁股坐到地上,他耳朵裏流下淡淡的血跡,連聲音都多聽不見了,兀自犟道:“看嘛,你們看,這個炮打得點都不準,要是再偏一點點,就從堞垛口口飛進來,打到我們了。”

話音未落,蒙古兵校射的一炮又打了過來,大約是運氣好到了極點,這一炮擦著堞垛,斜斜的飛過,幾乎是從幾個兵頭頂上擦了過去,當的一聲悶響,擊在一顆大黃果樹上,炮彈陷進樹身幾寸深。

有士兵撿起宋軍制式的範陽笠兒,拍拍灰土重新戴上:“媽喲,老子的帽兒遭掀飛兩回了,大難不死必有後福,哈哈。”

杜元華眼睛發直,還想說點什麽,樊忠一把捂住他嘴巴,一臉惶恐的說:“老弟,再莫說了,你娃是鹽醬嘴巴,說啥子來啥子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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